“好!”兩位領導被張斌這種決心所動容,同時一拍桌子,站起來大叫一聲好。
- 2020 年 11 月 5 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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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久,張斌離開。
遠遠地見彭明傑房裏的燈還亮着,張斌便走了過去。打開門,卻見彭明傑坐在板凳上,正擦槍。彭明傑神態寧靜,眼神淡定,只是偶爾看向手裏的槍時,眼神纔會閃過一絲狂熱。
戰爭讓人累,戰前的等待讓人更累。
“怎麼了?”
彭明傑沒有答話,甚至連頭都沒有動一下。對此,張斌習以爲常。自己搬把椅子坐到他身邊,看着他一點一點地擦着槍。
過了一小會,彭明傑突然擡頭注視着張斌,臉上浮現出一種奇怪的笑容,“阿斌,我知道他們找你去做什麼?”
見張斌神態中明顯透露出不相信的神色,彭明傑看了一眼狙擊步槍,淡淡地說:“他們找你,肯定是問我的情況。”
“你怎麼知道的?”
彭明傑卻沒有直接給出答案,而是繼續說道:“以你的個性,肯定不會說我壞話,肯定會維護我,所以,你肯定會說情況在慢慢變好。然後,以你自身好面子的個性和對鬼子的仇恨,你肯定會擔保,就算我倆都死了,也不會讓崗田那傢伙活着。對嗎?”
見張斌搖頭,彭明傑又擦了擦槍。直到張斌面露着急之色時,彭明傑才笑了笑,“阿斌,你忘了,自己是個狙擊手嗎?狙擊手面對任何情形,都應該榮辱不驚。”
見張斌明顯一愣,彭明傑臉色漸漸嚴肅起來,“你的個性太好掌握了,這是你最大的缺點。對於一名狙擊手來說,被敵人瞭解了自己的性格,就等於被敵人掌握了自己的生死。不過,還好崗田目前無法掌握,要不然,你根本就沒機會,一點機會都沒有。”
“其實,你很善良,很單純,很執著。”說着,彭明傑把槍平放在腿上,輕柔地撫摩着槍身,慈愛無比。良久,擡頭看了張斌一眼,見張斌居然在那發愣,彭明傑點點頭,“這就對了,能多想問題是好事。其實,我這個人很多疑的,對誰都冷視,因爲我覺得和任何人在一起,都會有危險,說白了,我心裏對誰都時刻保持警惕。但是,你善良、單純,讓我覺得跟你在一起,我能毫無防備的放開心情,所以,我願意跟你做兄弟,這很好,也不好。你別說話,聽我說完。好的是,你這樣的心態,如同一張白紙,一心只爲報仇而活;不好的是,你這樣的心態,會把人心想得過於美好,從而有了仁慈。仁慈這東西,對狙擊手而言,是最大的心理障礙。所以,阿斌,今後,你對人可不能這麼實在,遇人遇事都要多長個心眼,不然,有你吃苦頭的時候。可你的執著又讓我欽佩,甚至是羨慕。你打鬼子的目的很簡單,爲妻子報仇。正是你的這種一條道走到底的執著,讓我覺得,無論你遇到什麼困難,你都能戰勝,而這,也是我教你狙擊技術的最大原因,因爲我覺得,你能戰勝崗田!”
一開始,張斌還震驚地聽着,可聽着聽着,張斌就覺得不是個味了,這哪是在教自己,這明明是在交代後事嘛。看着彭明傑眼神漸漸有了悲哀之色,張斌大驚,急忙岔開話題,“阿杰,別岔開話題,你還沒告訴我,你是怎麼猜到我和老趙他們對話的呢?”
“阿斌,你難道忘記了我教你的,時刻保持冷靜的頭腦,時刻仔細觀察周圍的一切。這不僅是在戰場上,在生活中,你也要時刻注意。”說着,彭明傑向外看了一眼,“你回來後難道就沒發覺,營地裏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嗎?”
張斌眉頭一皺,仔細想了想,雙眼突然一亮,說道:“同志們的笑聲好像少了,更多的時候,個個面色嚴謹,訓練好像更刻苦了。嗯,那眼神,個個都跟狼似的,有殺氣!”
果然是天生狙擊手的料,一眼就看出來了。張斌想了想,最終搖頭。
“這些都是大戰前的壓抑氣氛造成的,當然,老兵和新兵,在這個時候便能分出高低了。”
“看看那些新兵,走路都小心謹慎,一臉的嚴肅樣,滿眼的殺氣和激動;可你再去看看那些從戰場上活下來的老兵,一點也沒放在心上,該幹什麼幹什麼,可一旦到了戰場上,我可以向你保證,這些老兵,必然比新兵勇猛百倍。不信?呵,明天早上他們出操時,你可以去仔細觀察一下,就當是練練眼光。”
張斌再次動容,他想:這就是老手和新手的區別。自己這個菜鳥狙擊手,狙殺了幾個鬼子後,心頭一直興奮,甚至還有一絲得意,以爲自此天下無敵了,可看看彭明傑這個老手,淡然相對,一眼便能從自己根本不在意的地方,看出很多問題來。這就是閱歷累積而成的經驗。
“謝謝!”張斌知道,這是彭明傑不好直接對自己說,所以就從旁敲打敲打自己的驕傲心態。
“不用!”說着,彭明傑把槍遞給張斌,“摸摸,有什麼感覺?”
“激動,興奮!”
“再摸摸。”
“有點冷,但摸到它,心裏有一種想殺鬼子的衝動。”
“再摸摸。”
“沒了。”
“阿斌,我記得你對我說過,你們獵人對自己的狩獵武器,重如生命。現在你是狙擊手了,對手裏的槍,自然應該珍惜百倍。你對它好,它纔會對你好,你要對它不好,嘿!嘿!在你死我亡的戰鬥中,電光石火的剎那間,它要一生氣,你的小命就可能斷送。”
張斌正色擡頭,“懂了。”
彭明傑卻鬆懈下來,“現在,我有幾件私事想求你,你一定得答應我。”
“你說。”張斌雖然心頭很不舒服,嘴上卻不得不答應。
“第一,我知道自己這段時間的狀態很不對頭,所以,我想要休息一下,過幾天再去找崗田……下次,我想單獨去。”
“這怎麼行了?不行!我們是兄弟,我怎麼能幹看着。不行,絕對不行!”
彭明傑想了想,又看了看張斌,最終點頭道:“你去也可以,但你只能給我當副手。”
“好!”技術原本就不如別人,給人當副手是應該的。 非寵不可:傲嬌醫妻別反抗 因此,張斌也沒多想,答應得很痛快。可他不明白,彭明傑的意思是要按狙擊手之間的潛規則:單獨對決。意思就是張斌在一旁看着,跟着,就是不要出手,因爲狙擊手也有自己的尊嚴,哪怕是死,也得有尊嚴的死去。
“第二,如果我死了……”
“什麼叫你死了,以你的水平,那個崗田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。兄弟,前些天看你精神不好,我一直不好說,但現在我不得不說了。上次雖然出了點意外,讓崗田逃過一劫,可那也說明你比他厲害,要不然,當時,就是你吃子彈了。兄弟,不要太在意一次失敗了,要是誰失敗一次後就跟你一樣,那這個世界上的人早就死絕了。好了,我話說完了,就這麼多,聽不聽你自己看着辦。”
彭明傑沒有反駁,只是淡淡地笑了笑,“我是說如果,你別打岔,別說話,聽我說完。如果我死了,我求你一件事,一定要把我的槍搶回來,千萬別落到鬼子手裏,不然,就是對我的侮辱。至於怎麼處置,那是你的事,但我還是希望你用。子彈我也給你準備好了,這次來,我帶了很多,原本是想沒事無聊時練槍,現在都留給你……你怎麼不說話,給個痛快的,答應不答應?”
張斌猛地站起,神情憤怒地看着彭明傑。可看着看着,張斌心頭猛地涌現出無力之感,只能坐下點頭。
“你放心,我剛纔說的是如果。”彭明傑說着,他看着煤油燈,雙眸中精光一閃,語氣無比冷淡,“哼!以我的水平,就算狀態再怎麼不好,崗田想要取我的性命,他怎麼也得留下點東西給我陪葬才行。”
這纔對嘛,這才正常狀態。張斌感覺到彭明傑身上那種建立在自信上的冷淡突然爆發,心頭大喜。張斌正要說話,卻見彭明傑掃了一眼槍,突然雙目寒星咄咄逼人地注視着自己,“阿斌,你跟我去也好。以崗田自負的心態,如果我死了,他必然大喜,就算受傷,也一定不會注意你。那時你再出手,定能將其擊殺。”
見張斌愕然相視,彭明傑卻突然想到了什麼,面色一寒,急道:“如果我死了,他又沒受傷,你千萬別和他過招,帶着我的槍跑。等你在戰爭中狙殺掉更多目標,再積累些戰場的經驗,覺得自己能勝過他時,再回來給我報仇。千萬別急着爲給我報仇而和他拼命,懂嗎?不然,以你現在的水平,和他對上,九死無生。”
彭明傑又交代了幾件事,每一件都讓張斌心頭沉甸甸的,非常難受。
彭明傑又恢復了平常狀態,站起來從一個小櫃子裏拿出兩瓶酒,一瓶遞給張斌,然後,打開另一瓶的蓋子。他一口氣喝了一半,這才放下,長長地吐了口氣,看着張斌,慢慢地說着:“我這一輩子,殺了很多很多人,多得就連我自己也記不清楚,也懶得記。但我清楚地記得,有十六個鬼子軍官死在我槍下,其中還包括一名大佐,兩個中佐,有他們給我陪葬,我算對得起我娘他們,這輩子就值了……那個時候,家裏雖然窮,但活得自在,村子裏的人也相互幫助,就跟一家人似的,很痛快,可鬼子來後,一切都變了,什麼他媽的都變了啊……自從我第一次殺人後,我就再也沒有把這條命看成是自己的了,也沒想過能活到現在……咱們狙擊手,既然能狙殺別人,也得有被別人狙殺的覺悟,所以……阿斌,我們兄弟說句貼心話,現在,我很想死,你嘴巴別張這麼大,我說的是心裏話,雖然我也不知道爲什麼,可我老覺得,就是死也得拉着崗田一起上路,嘿!你說怪不怪……對了,這酒雖然是好東西,能解人憂愁,可我們狙擊手對這東西得少沾點,沒什麼好處,今天也就我倆爲幾天後的戰鬥喝個痛快,下一次再到一起喝酒,還不知是什麼時候了,你別老看着我啊,你也喝啊……”
夜空下,這間燈光混濁的房間裏,兩個狙擊手,一個說得辛酸而悲憤,一個聽得沉重而心痛,時間就這麼慢慢地流逝。 一九四一年九月三日,清晨。
“阿斌,我說過,你要對它好,它纔會對你好,要不然……”依舊是老地方,趴在山腰上,看着鬼子越來越頻繁進出,越來越熱鬧的營地,兩人都知道,大仗真的要開打了。可這天天不亮,張斌去叫彭明傑出發時,卻見到彭明傑已經把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,好像不會再回來一樣。這讓張斌心頭一直存在着某種不安的因素,這種不安的感覺,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散。
“我說阿杰,你到底有完沒完,這話你都說了五百遍了,你看看,看看!我這耳朵真的聽出趼子了,最後你是不是又要說,等我死了,你抱着它就跑。我說阿杰,咱們這是在打仗,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?”張斌正要瞄準,一聽彭明傑的囉唆,當下怒了,壓低嗓音吼了起來。
“好!好!我不說,我不說行了吧。”說完,彭明傑立即閉嘴。可僅僅相隔了不到十秒,張斌正要扣動扳機之時,彭明傑又說話了:“阿斌,這是你第一次在這麼遠的距離下開槍,不管打不打得中,都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。嗯,你點頭就好。不過,等下開槍後,得把槍給我,我好……”
“你就這麼肯定,崗田會來?”張斌終於按捺不住心頭的疑問。可他並沒有注意到,以前沉穩如山的彭明傑,現在這種不時的說話,正說明其心態的不穩定,是自信心動搖的一種體現。
“當然!”見張斌擡頭看着自己,彭明傑撇了撇嘴,冷眼看着鬼子軍營,“我們一直在找他,他也一直再找我們,要不然,雙方都不會對別的目標出手,記住,這種出手雖然有時候是建立在任務上的,可也是我們狙擊手在找不到對方時,必然會發出決鬥信號的一種方式。現在我們來了,再次出手,無論是他的自負,還是作爲狙擊手的尊嚴,只要他在營地裏,就一定會來。而老周說過,昨天傍晚時,有幾位老人家見到崗田進了這營地。”
……
“嘣!”
槍聲響起,目標是碉樓上那個站着不動的鬼子哨兵,可結果,碰巧擊中了他身邊小旗子的繩索。
“阿斌,不用爲這些阿貓阿狗浪費子彈。”張斌眉頭一皺,正要再補一槍,彭明傑卻大笑着制止了他,“哈!哈!這下好了,居然擊中了旗索,崗田不出來也不行了。”
“爲什麼?”
“呵!呵!剛纔我還在想,真要殺了個鬼子,以崗田的冷酷,必然不會在意那鬼子的生死,來的時候,一定冷靜無比,現在好了,你居然一槍打落了旗子,嘿,崗田一定會憤怒地以爲,這是我們在侮辱他,用這種方式向他發出決鬥的信號。”看了一眼依舊趴着的張斌,彭明傑笑着拍了他一下,接過槍,道,“那時,他必然含怒而來。雖然他可以控制住這股怒火,但只要我們多點幾把火,這怒火就會變成大火了,這還沒較量,我們就佔了一成先機,你說是不是老天爺在幫助我們,崗田今天註定要成爲我槍下之鬼呢?”
說完,彭明傑解下身上的僞裝服,在離張斌剛纔趴過的地方一米處放下,擺弄了很久後,滿意地點點頭,然後重新穿起早已準備好的另一套僞裝。隨即,兩人向山上爬去。
剛纔張斌趴過的地方也特意沒整理,而彭明傑原先的那套僞裝網和很多已用不着的東西就放在那兒,遠遠看去,就好像一個人臥在那裏一樣,這本身就是一個陷阱。雖不高明,但要在這陷阱後面再加上個陷阱,那可就精彩多了。
而在鬼子營地裏,連日來一直忙得頭暈目眩的龜田,也會不時地享受一下。這不,他此時終於找了點空閒,在自己的房間裏與崗田對飲。
“崗田君,你已經確定了游擊隊藏身之地?”
“爲了避免打草驚蛇,我雖然沒有摸進去看看,但有十足的把握。”
想想也是,以崗田的身手,在林子裏轉悠了這麼久,發現游擊隊的駐地也不是什麼稀奇之事。
“哈哈!太好了。來,崗田君,爲了你連日的辛苦,爲了即將到來的勝利,我敬你一杯。”這消息顯然讓龜田的心情很是振奮。龜田親自給崗田滿上酒後,又有些無奈地笑道:“很是可惜啊,上面爲了“閃擊戰”能夠順利進行,嚴令我們不得妄動,要不然,我現在就親自帶兵去滅了他們。”
“龜田君,我們不能因小失大。但他們還不知道我們已經摸清楚了他們躲藏的地方,你還不是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。大不了,等開仗後,你同樣可以忙裏偷閒,悄悄地去把這個多年的心頭隱患拔掉。到時候,上面不僅不會怪罪於你,反而會嘉獎你的。”
對於這種違抗命令的事,二人都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。一聽崗田這麼明顯的意思,龜田一愣,接着面色一喜,與崗田一對視,兩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,好像夢已成真似的。
可就在這時,龜田的副官卻在外面喊了聲報告。
“進來!”
副官進來,一手拿着國旗,一手拿着繩子。龜田淡淡地問道:“什麼事?”
副官立即把營區的事情詳細報告一遍。
以龜田的精明,自然不會當着崗田的面說什麼,所以他一直靜靜地聽着。等副官說完後,他揮揮手讓副官退下,那副官自然機靈地把東西留下退了出去。崗田也一直默不作聲地把玩着手裏的酒杯,甚至沒有正眼瞧一下副官手上的東西。
場面一時很冷。
崗田雖然一直盯着手中的杯子,但當副官說到繩子被人從山上一槍打斷時,龜田瞟了一眼崗田,正好看見一絲怒意從崗田眼裏一閃而過。以他對崗田的瞭解,崗田這次真的動怒了。
最終,崗田輕輕地放下杯子,整了整身上的衣服,對龜田微微鞠躬,正色道:“龜田君,請稍等片刻,我去去就回。”
龜田愕然擡頭,兩人一對視,龜田點點頭,“崗田君,早去早回。這清酒還沒喝完呢。”
“謝謝!”
說完,崗田大步離開。
不久,崗田就穿戴好一切,回頭看了一眼房間內的東西,眼神裏有了一絲不捨,可在轉頭拉門時,眼睛裏卻是決絕的光芒。
門一打開,就見龜田穿着大佐軍服,很正式地站在那裏。崗田一愣,正要開口,卻見龜田猛地對他一鞠躬,以從未有過的鄭重語氣道:“崗田君,爲了大日本帝國,請一定要消滅他們。同時,爲了您的家人和家族的未來,請您一定要活着回來。拜託了。”
崗田心頭頓時涌現出一絲感動,同時回禮,語氣無比堅定,“是!”
說着,他就在這兒開始穿起僞裝服。龜田居然主動幫忙,如同僕人一般,細心無比。
一直等崗田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,龜田才直起身,擡起頭。他的副官立即從另一邊走出來,“大佐閣下,您這是?”
龜田看着崗田離去的方向,滿臉擔憂,道:“我認識他這麼多年,從未有任何事情能讓他放在心上。可剛纔,我從他眼神裏看到了一絲憂愁。他是帝國最優秀的狙擊手,如果對手能讓他擔憂,那麼,我們就得更擔憂了。”
可以想象,在與彭明傑正式的狙擊決鬥中,他被擊中後,雖然死裏逃生,但這種吃了一槍的結果,在其心裏也有很大的負面陰影。兩個都揹負陰影的狙擊手再次較量,必然更爲精彩。
夏日,處處都是悶熱與煩躁,可森林裏卻有一股涼涼的氣息在流動。
蟲鳴鳥叫中,一道身影如幽靈一般地在林木間穿梭,時而停頓,時而狂奔,時而輕盈,時而沉穩,讓人無法摸清楚他到底在幹嗎。
僞裝服下的崗田幾乎是直線摸向了張斌原先趴過的方位,雖是對手,但也不得不稱讚他對方位判斷的功底深厚。
張斌和彭明傑現在的位置與張斌原先趴過的地方相距不到二十米,林子裏叢木密集,可從現在的位置望去,張斌原先所趴的位置周圍五米內毫無阻擋,也就是說,只要崗田進入這五米內,就絕沒有可能存活。
自從趴到這個點後,張斌就一直找話題和彭明傑閒聊着。因爲張斌聽彭明傑說過,當一個人精神過於緊張時,錯誤也會多起來,對於狙擊手而言,每一個錯誤都是一次生死賭博,所以,張斌一直說着,話題也很輕鬆,希望藉此讓彭明傑放鬆些。
說着說着,突然,林子遠處有一羣鳥兒飛起,在林子上空盤旋,久久不願意降落。
張斌和彭明傑一愣,身體同時一緊,相互對視一眼,張斌的眼中閃過一絲緊張,彭明傑的眼神裏卻是興奮。因爲兩人都清楚:羣鳥驚飛,說明有大型動物經過;在家門口久久盤旋而不敢歸巢,說明那東西還在那兒徘徊。這附近哪有什麼大型獵食動物,唯一的可能就是——崗田板次郎到了。
崗田比預計的要晚了整整六個小時,現在,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。
此時,雙方的直線距離約八十米。因樹木衆多,草堆繁雜,根本就不可能直接見到對方,所以,彭明傑的槍口和張斌手裏的望遠鏡同時指向那裏。順便說一句,張斌身上除了一把殺豬刀外,就是一把盒子炮和一顆彭明傑先前送他的手雷,沒有長槍,他覺得有彭明傑手裏的狙擊步槍就夠了。
天知道崗田剛纔是否故意把樹上的鳥兒驚飛以表明他的到來,不過,自此,張斌就再也未見到有鳥兒飛起。
崗田看了一眼天上盤旋的鳥兒,嘴角露出一個冷酷的笑容,隨即,他趴在地上,一點一點地向前爬去。
事關生死,何人敢大意?隨着距離漸漸拉近,三人的心都開始緊張起來。
崗田異常謹慎地向着目標爬去,有時趴在地上,有時蹲起身子,有時手腳並用,卻一直沒有加快速度的意思。他還時不時的靠在樹邊或躲在野草堆邊,豎起耳朵仔細辨聽。整個過程,他居然能做到讓身邊的蟲子無法察覺而依舊歡叫……終於,崗田離目標不過十米的距離,他停了!
目標就在斜下方,只要撥開眼前的野草堆就能清晰可見,但經驗豐富的崗田怎麼會如此大意。槍身慢慢地穿過野草堆,露出足夠的槍管,瞄準鏡剛好與野草堆邊緣齊平。無聲中,崗田稍稍等了一小會兒,確定目標沒有反應後,這才慢慢地低頭看去,結果他愣了一下。
雖然遠距離無法分辨,但這麼近的情況下,加上崗田的經驗,他一眼就看出,那兒確實有一個由僞裝網形成的茅草堆,而且,從野草堆的凹凸上也看出,裏面應該趴着個人,可對方既然把自己“邀請”過來,真的會在這裏坐以待斃嗎?
崗田雙眸中寒光一閃而過,又仔細在野草堆周圍搜索了一遍,確定沒有人後,隨即,他豎起耳朵又仔細聽了聽周圍的響動,再通過瞄準鏡盯着對方……一切都安靜了下來。
崗田無法確認真僞,又無法抵禦內心的激動,所以他選擇等待。如果對方是真的,那麼,他相信,只要有足夠的耐心,對方就一定會露出破綻,哪怕只要對方輕微動彈一下,崗田那一直對準目標的槍,就會毫不猶豫地射出子彈。反過來說,如果那是個假人,那麼,誰都能想得到,敵人定然就躲藏在附近,等待着自己一步步地過去。所以,無論真僞,此時的他都不能動。
而在二十米處趴着的彭明傑,見那羣鳥兒落入林子後,便一直等待着,可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,思緒飛轉之下,他一邊觀察着右邊鳥兒飛起的方向,也是崗田來的方向,一邊悄悄地從腰間解下一顆手雷,碰了碰張斌,把手雷遞過去。早就熟知該如何使用這東西的張斌,一把握住手雷,卻不知道該幹什麼,茫然地看着彭明傑。
十分鐘過去了,山風照吹,鳥蟲照鳴,一切如舊,好像這裏沒有三人存在一般。
半個小時過去了,一切如常。
一個小時過去了,獨自而來的崗田,其耐心終於沒有抵過有人陪伴的彭明傑,他動了。
槍口對着目標周圍搜索一遍,然後,目光落在了目標身上。其實,他的經驗早已告訴他,這個目標有九成是假的,只是,他不確定敵人現在躲在何處而已。而此時,彭明傑那一槍對他所造成的陰影開始顯露出來了。自信心不足造成了他現在的不甘,而那沒有把握的一成被無限放大,或許是爲了戰勝自己內心的不足,或者是爲了找回過去的自信心,又或者是他自信心爆滿,他居然……
只見他緩慢地提起槍,離地不到一寸,一點一點地縮回。緊握着槍,他更小心地繞過身邊的野草堆,一點一點地向目標爬去,如同一隻緩慢接近目標的獅子。每爬一點,他都要稍稍停頓一下,聽聽周圍的響動,看看目標的反應,然後,繼續……
爬啊爬……
只要爬過身邊這棵直徑爲半米的大樹後,他就能決定一切了。崗田正極力壓抑那顆躁動不安的心,死死地盯着目標,手剛要摸向前,可伸到一半,崗田又疑惑地皺了皺眉頭,猛地,身體如同定格一般,不敢亂動分毫。
也不知這個世界上是否真有感應之說,就在崗田震驚之時。二十米外的彭明傑,也感覺到了什麼,原本對準右邊的槍口猛地一轉,急速對準了崗田所在的位置,而十字鏡所指的地方,就是崗田所處那棵大樹邊上。
此時,兩人處於同一直線,彭明傑瞄準的剛好是崗田就要冒出的頭部。只要崗田再向前一寸,死神就會降臨。
正常情況下,狙擊手在近距離出手時,往往特別注意隱藏自己的殺氣,甚至都特意眯起來,以避免因眼神過多地盯着對方時,而使對方察覺。就在崗田停下的那一刻,彭明傑不知道怎麼的,非但沒有掩飾,反而刻意鼓動着自己的殺氣,這種有違常理的舉動,讓一旁的張斌很驚訝地看着彭明傑不放。
在感覺到危險的那一刻,崗田的心口猛地收縮,身體也停止了動作,可這種停止不到半秒就被他打破,他甚至還露出嘲諷的笑容向彭明傑所在的方向掃了一眼。他正要縮回手,可就在此時,一股沖天殺氣滾滾而來,讓崗田的笑容打住,瞬間轉爲鐵青。他又停止了動作,四周,寂靜無聲。
那股沖天殺氣,讓崗田感覺自己像是被人鎖定一般,只要他有絲毫的移動,對方就能立即找到他的破綻而一槍要了他的小命,雖然這僅僅是指心理上的。以崗田那並不比彭明傑差的身手,此時此刻,他也覺得自己如同掉進萬丈深淵,虛幻與現實時時重疊,很快,一顆顆豆大的汗珠滴落而下。
但崗田就是崗田,青筋凸起,牙齒緊咬,那股緊緊圍繞他的殺氣,如同鏡子般地無聲破碎,崗田也終於感覺到靈魂回到身體裏了。
崗田閃電般縮回手,身體急速向前一撲,再一滾,四肢並用地飛快向來時之路爬去。因爲,在他打破殺氣鎖定的那一瞬間,彭明傑也感覺到了。好不容易佈置下的陷阱,怎麼可能讓對手如此輕易逃脫?
張斌的爹身上有種沉穩之氣,每每都能讓人感到安全;二叔張天寶身上有種豪爽之氣,每次都能讓人覺得他豪氣。可張斌很想不通,一個人的身上怎麼可能有如此冷厲的殺氣,濃烈得如同實質一般,與之相觸,雖頭頂炎炎烈日,卻如墜冰窖一般的寒冷,讓人本能地想逃離。 蝕骨情深:總裁追妻99次 可又有一種聲音不停地阻止他:他是我兄弟,不會害我。短短的幾秒種,張斌卻有種時間停頓感。
“扔過去!”直到一個陰冷之聲在他耳邊喝道,張斌一個激靈,毫不猶豫地拉開雷環,稍稍停頓兩秒,按彭明傑所指的方向扔過去。
誰都知道,手雷從雷環拉開到爆炸,中間有五秒左右的和平時期,這幾秒,足夠像崗田這樣的高手安全躲避,所以這顆手雷明顯不是要炸死他,而是要讓他在躲避之時被逼現身。
如此周密步驟之下,崗田果然還是露出行跡,被彭明傑發現。
一招輸,步步輸!
如果把張斌換成一個和彭明傑配合很久或者很默契的副手,那麼,根本就不用彭明傑說話,只要見到遞過來的手雷就知道一切,那時,或許這場精彩絕倫的狙擊手之戰早已因這顆手雷而結束,但如果就是如果,沒有成爲現實,所以,配合依舊不怎麼默契的兩人,還得繼續去煎熬,去拼命。 崗田一聽到“扔過去”三個字就知道不好,眼皮連跳中,他慌忙躲避到五六米遠的地方。穩定了一下心神,他一咬牙,賭搏般地舉槍,正要順着樹幹左邊轉身,剛好見手雷落在他原來的位置。雖離幾米遠,卻依舊在手雷的有效殺傷範圍內,崗田嚇得面色一緊,飛速向右邊臥倒。
“轟!”
手雷爆炸開來,卻對崗田沒造成一丁點傷害,最多就是塵土落下時,小顆粒打在崗田身上,讓他有點疼而已。不過,崗田還是第一時間內坐地舉槍,反身正要瞄準,卻又瞬間驚駭無比地一滾。
“嘣!”
彭明傑在張斌扔出手雷的那一瞬間,從地上一躍而起,完全站着舉槍,槍口對準崗田方位,一見崗田的身影,立即開槍。
經驗豐富的崗田根本就沒去思考自己是否能躲過那一槍,因爲他知道,時間就是生命,只要自己還能動,中槍與否都不重要。所以,崗田一滾後,立即低頭向另一棵樹爬去。
一口氣爬到樹下,崗田大口大口地喘氣,剛纔那麼危險,居然讓他面色如水一樣古井不波。此時,他身後是一片低矮樹枝,完全可以讓他在對方無法發現的情況下,從容去觀察。可崗田的經驗很豐富,或者說他要比常人冷靜得多。他並沒有順從心裏好奇,而是轉身舉槍,對着彭明傑大致所在就打。
狙擊手也能這麼打嗎?作爲副手,一見彭明傑如同普通步兵一般,居然大張旗鼓地衝鋒,與以前所教的一切都大相徑庭,張斌心頭大爲疑惑。張斌心頭雖疑惑,可動作卻沒慢半分,他爬起來,邊把盒子炮對準崗田方位,邊向另一邊跑過去。
“嘣!”
就在這時,崗田的槍響了,子彈卻打在二人中間,離二人都有兩三米遠。雖無法擊中,卻表明崗田的強烈戰鬥。
彭明傑一點也沒把生死放在心上,只是這一聲槍響卻讓他掃了一眼身後,然後就見到六米外的張斌正快速向前衝,彭明傑哪還不知道張斌的意思,他是想從後面包抄過去。
小白老婆,我的飯呢 在彭明傑的心裏,張斌依舊是個菜鳥,面對崗田這樣的老手,就這麼衝過去包抄,無異於送死。可張斌既是自己的兄弟,也是自己的徒弟,彭明傑不得不開口喊道:“阿斌,別去!跟在我身後。”
崗田一槍打去,立即觀察,正好見到彭明傑向自己這邊衝過來。氣勢不如對方,崗田自然知道暫時躲避的價值,他立即舉槍瞄準,身子同樣邊瞄邊退。
二者根本就無法看清楚對方,他們都知道,盲目開槍不僅沒有把握,反而會暴露自己跑動的方位。可一聽到彭明傑的聲音,正在後退中的崗田雖沒停下,但放在扳機處的食指立即扣動。
“嘣!”
子彈頭幾乎是擦着彭明傑的腦袋飛過。彭明傑就是彭明傑,和一般人大爲不同,他不僅沒有躲閃的意思,甚至連眼皮都沒跳動一下。他無視身後子彈撞擊在樹幹上所發出的悶響聲。直直地瞄準,步伐卻更快了。
張斌知道自己實戰經驗少,又信任兄弟,所以,一聽彭明傑冒險喊話,他想也沒想彎着腰急速向彭明傑靠攏。可在他就要跑到彭明傑身邊時,彭明傑卻異常大聲地喊道:“扔手雷!”
東京上空的烏鴉 張斌一聽這話,本能地摸向腰間,那裏有彭明傑先前給他的手雷。結果,卻見彭明傑槍聲響了,隨即,身體不僅沒停,反而用更快的速度衝了過去。誠實無比的張斌立即邊跑邊跟上。
“嘣!”
戰爭能把人性暴露得淋漓盡致:害怕、野蠻、瘋狂等等,但在生死一線時,卻只分爲兩種人:冷靜的與不冷靜的!此時的崗田就是極其冷靜。
剛跑到一棵樹下的崗田,突然不跑了,轉身採用跪姿,槍口瞄準正衝過來的彭明傑二人。雖然他無法看見對方,但從對方急速跑動中與樹枝等物體摩擦所產生的響動,還是能分辨出一個大致。所以,他在賭,賭對方在衝出來發現自己的那一瞬間,自己能先一步開槍。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彭明傑這個旗鼓相當的對手身上,他和彭明傑想的一模一樣,此時根本就瞧不上張斌:一個菜鳥,遇上了一槍殺了就是。
彭明傑的那一聲叫喊,崗田聽得格外清晰,腦海中自然浮現出先前那一幕。崗田本能地瞬間收槍,轉身一撲再一滾,剛好躲過彭明傑並沒有把握的一槍。隨即,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。
彭明傑也知道自己心態不穩,如果再出現三橋鎮和崗田近戰的情景,自己很可能會輸,所以,在彭明傑的計劃中,一上來就要用突然襲擊、猛衝猛打把他逼入絕境,從而不得不與自己進行槍法與運氣方面的較量,這樣一來,無論對方經驗或心態有多強悍,都無法發揮作用。如果光比槍法的話,彭明傑信心十足,他相信崗田也有其自信,所以,一切都得看運氣,看老天爺的意思。彭明傑不得不如此賭命。
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。
眼前的情景讓彭明傑有種泄氣的憤怒,而張斌則有種哭笑不得的感慨。兩人對視一眼,同時罵道,崗田這狗日的,運氣實在太好了。